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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飞着,一边想着速记。很少想到她们,她们坐在会议室的后排,但那天是上百人的会场,不知她们坐在哪里。是的,好像都是女孩子,灵巧的手指,应有微硬的茧,在场而沉默。这是一门手艺,有一个速记专业吗?还是文秘专业?她或许经常为文学院工作,莫言写作中心的同一层楼上还有天文学系,天文学的会议也会找这个姑娘,她敲击键盘,从宇宙深处、从星云与黑洞切换到先锋、传统、理想和欲望。文学家有时也会提到天空,而在天文学家眼里,文学家甚至连尘埃都算不上。这是两个不同的地下组织,各自说着只有自己人才能听懂的暗语和黑话——她有时会感到隐秘的得意,只有她潜伏着,她是外人,但只有她能同时听懂那位长得据说像普希金的张教授和那位据说是中国的霍金的李教授在说什么,她暗自把他们称为张金和李金,她在百度上搜出了普希金和霍金的照片,她觉得李金一点都不像霍金。
现在,她坐在某个角落,一绺长发垂在眼前,她当然不用看键盘,但她也不必看台上,毕竟这不是多么庞大的黑社会,她知道刚才那位感冒了,但是他还是那么激动,他照例会突然激动起来,然后,就像一颗气得发疯的流星,以不可预测的轨迹不知砸到什么地方。她垂着眼睛,有点气恼,她知道会打出一片杂乱无章的喧闹,就像小时候看《水浒》,鲁智深一拳打在人家鼻子上,“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她微微叹了口气,她不喜欢这样,她喜欢手下打出的文字流畅、安稳,所以,她喜欢现在这位,他是完全可以预测的,像行星、像月亮,只要他一开始,顺着他的话,她几乎可以在轨道上自动运行,她有时甚至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和怎么说……
下课了,和三个学生走在校园里,深厚的、沉甸甸的雾霾,把人删节为一挂僵硬的肺。于是谈论了一会儿我们的肺,告诉他们,清洗猪下水时,肺是最麻烦的,详细讲解了清洗过程,那年那具洗净的猪肺有惊世骇俗之美。谈完了肺,我觉得有必要谈谈他们的学业,名义上我还是其中两位的导师,但是据我看来,这两位似乎对写作都没有什么兴趣,对此我一向怀着窃喜暗自鼓励。我问其中一个德语学得怎样?他一直在学德语,我们探讨了德语的复杂和麻烦,顺便评论了一下法语,我的耳朵混浊低俗,实在听不出法语有什么好听,咚咕隆咚的。他说起他喜欢艰难深奥的语言,好啊,那么,就学梵文、吐火罗文。我想起手头正写的一篇文章里,斯坦因在尼雅发现的佉卢文文书,信口滑翔:我也想学一种语言,在中国只有三四个人懂的那种,比如古波斯语。想当面听人说说话就得坐三个小时飞机,今天晚上,四个人终于相聚,找个酒馆,用古波斯语吟唱雾霾之上的月亮或雾霾之中的玫瑰。但是,古波斯语里有雾,没有霾,那么,我们就得与时俱进,在这种语言中创造出“霾”,以此类推,渐渐的,这将成为只有我们四个人懂的一种话,混杂了古波斯语、现代汉语、德语等,暗自流传,而终于失传。然后,鬼知道什么时候,斯坦因在一处沙埋的废墟下发现了写在纸片上的神秘字迹……
我坐在毕和骆中间,心情阴郁地想着869页的《2666》,直到昨天夜里,我才看到了52页,我看到四个阿琴波尔迪研究者的友谊——我拼命记住阿琴波尔迪这个名字,我想这是我看过这本书的唯一证据,此人据说是德国作家,但我从这个名字里闻到了燠热的拉丁气息。现在,我知道,这四个人中,有两个男人分别从巴黎和马德里爱上了伦敦的女人,第四个在罗马,眼睛瞎了,坐着轮椅。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撕起来的迹象,他们共同热爱着阿琴波尔迪——但是,谁也没有见过他,甚至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活着还是死了,尽管他们像一群彩民或股民一样热切期待他获得诺贝尔奖。实在困得不行的时候,我想,也许这个作家——他叫阿琴波尔迪——并不存在,对,没有这么一个人。也许波拉尼奥写出869页就是为了这个。这件事真疯狂。